Saturday, February 8, 2020

La Bella Margarita:春荣秋谢花折磨----我迟到了一年却不曾间断的对玛格丽塔的回忆

现在每次扔纸巾盒都是一种煎熬。从前我会告诉我实验室的人把用完了的纸巾盒都留给我,因为我家耗子不知道为何特别喜欢纸巾盒。她们尤其喜欢Costco家卖的Kirkland的纸巾的盒子。之前我一直都在Costco家买纸巾,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我家耗子喜欢这种盒子。她们喜欢这种纸巾盒大约是因为大小非常适合她们搭窝。之前两只耗子酱经常会把我不小心忘在桌上的文献或者衣服撕成小碎片叼回去筑巢。我晚上回家的时候偶尔会看到我家的小耗子在纸巾盒里面香甜的睡着。
从前用完的纸巾盒都会被收起来,以保证我家耗子有源源不断的空纸巾盒给她们折腾。现在每每扔掉纸巾盒简直就是在提示我一个残忍的事实,一个我已经不再拥有任何一只耗子的事实。
耗子的身上难以看到有如人脸上明显的衰老的痕迹。我家耗子身上永远都有着完美的毛发。桑格利亚是我见过最臭美的耗子,没有之一。她会每天用上超过一个小时的时间给自己梳毛。经常还是一遍遍重复的梳,就好像下一分钟要去见她男神一样。
不过我觉得桑格利亚的内心应该是没有男神的。她的臭美大约是觉得自己会被人类像神一样膜拜。我从来没质疑过她是女神这个在她心中不争的事实,毕竟我家里她是老大,我是伺候她的。有几次因为实验回家晚了,刚回去的时候就看到她在笼子里面看着我、一张“我的晚饭怎么还没上来”的表情。还有几次我试图给她梳毛(梳毛是耗子之间建立友谊/地位的方法),她轻轻的咬了我一口,基本就是在说“我是老大,你不能随便给我梳毛。我让你梳你才能梳”。
我不知道桑格利亚的傲娇是不是从她麻麻那里学到的。她的麻麻Cracker是一只有着奶茶色和白色相间皮毛的大鼠。Cracker大概是因为从前被人类伤害过的缘故,一直都不和人亲。Cracker从来不让人碰,看到了人都会飞快的溜掉。Cracker的标志性动作是站着的时候会很有节奏感的左右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视力不好的关系。记得朋友说过,Cracker从来都是个傲娇到天的大鼠,即使是在她自己的孩子跟前。当Cracker刚生完娃,大鼠宝宝们经常会跑去找她玩。她总是一脸不耐烦的把小耗子们一爪子拨开,好像在说“小孩子自己一边玩去,我这只成年鼠很忙”。偶尔实在是被烦到了也会抓起娃娃大鼠敲两下。记得有一次把桑格利亚送到她妈那里去呆了一周。这是桑格利亚和Cracker分别以后我第一次带她回去见妈。我正在思考着会有怎样母女重逢的场面。结果Cracker上来闻了闻桑格利亚,然后直接将桑格利亚按在地上给她梳毛,一副我的地盘我老大,你要听我的。这大约对于桑格利亚这种习惯了当老大的耗子是个难以接受的事情。她开始挣扎,尖叫着反抗,然而无济于事。 我在一旁看着俨然已笑哭。
桑格利亚的傲娇早有显现。刚来到我家的时候还和我不熟,还不太欺负我。但是欺负她的姐妹,玛格丽塔,却是花样多多。一开始包括和玛格丽塔抢吊床,把玛格丽塔当枕头和坐垫。后来逐渐升级成和玛格丽塔抢吃的。有一次我给桑格利亚曲奇,她一脸嫌弃的走开了。然后我又给了另一块曲奇给玛格丽塔。玛格丽塔还没来得及吃,桑格利亚就来抢这块曲奇。玛格丽塔殊死抵抗,一直对着桑格利亚的眼睛出拳,但是最后仍然失去了曲奇。让我最不能理解的事情是,桑格利亚吃了两口就不吃了,把曲奇扔在笼子里自己出去玩了,只留下玛格丽塔一个鼠在笼子的另一个角落里面画圈圈。
另外一次是玛格丽塔正在吊床上酣睡,桑格利亚不知道哪根筋抽了非要跑到吊床上去坐在玛格丽塔上给玛格丽塔梳毛。玛格丽塔不乐意,试着把桑格利亚从她身上拱下去,然而桑格利亚仍然霸道得给玛格丽塔梳了毛。梳着梳着桑格利亚不知道被什么给吸引了注意力,然后开始站在玛格丽塔身上到处瞎嗅,俨然一副把玛格丽塔当坐垫的做派。然而此时的玛格丽塔似乎也放弃挣扎了,干脆一动不动在吊床上挺尸。等到桑格利亚看起来满意了,玛格丽塔又一次试着把她从身上挤下去,然而这次尝试也是徒劳。最后桑格利亚反客为主,占据了吊床最舒服的位置,然后把玛格丽塔挤到的一边。
桑格利亚欺负玛格丽塔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如前文所述,我家耗子很喜欢拿kirkland纸巾盒搭窝。有一次我将一个纸巾盒放进了她们的笼子里。玛格丽塔率先过来,看到了纸巾盒以后激动不已。激动不已的玛格丽塔于是开始将各种碎纸片和布头叼进纸盒里面,不一会将一个空空的纸盒底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垫料。看到自己的小窝,玛格丽塔满意的睡进去了。过了一会儿,我放进了一个新的盒子。这并没有引起玛格丽塔的兴趣,但是却吸引了桑格利亚的注意力。于是我看着桑格利亚打量着新盒子,然后注意力逐渐转移到了玛格丽塔的小盒子。桑格利亚一开始好奇的嗅着玛格丽塔的盒子,不一会便钻进了盒子里。我很无语,以为桑格利亚嫌弃我后放进去的盒子。玛格丽塔很淡定,因为盒子够大,睡两个老鼠不成问题。然而事情很快急转直下。没过一会,玛格丽塔的盒子里传出来了耗子们打架的噪声。再过了一会,桑格利亚已经把玛格丽塔灰溜溜的赶进了新盒子,然后自己大摇大摆的占领了玛格丽塔精心搭建的小窝。
当然玛格丽塔也并不是一只从来都被欺负的大鼠,毕竟我是食物链的最底端的。我家的耗子每天早上7点钟准时开始咬笼子,用巨大的噪音把我吵醒,给她们准备早餐。有几次我很想睡得晚一点起床,结果我家耗子不依不饶噪音越弄越大,几乎要把笼子给拆了。最后不得已我顶着黑眼圈起来给她们俩准备了早饭。这两个家伙吃完以后就满足的跑到窝里面呼呼大睡去了,留下我在一个人在半梦不醒中凌乱。
还有一次,我把玛格丽塔放出来在房间里面跑跑放风,而我在一边写程序。在我去接杯水的时间里,玛格丽塔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跑到我的电脑上面。不知道玛格丽塔是哪根筋抽了,抑或是故意捣乱,她粉嫩嫩的小爪子放在了删除键上。我眼见着一行一行的代码被删除忍不住咆哮起来。然而玛格丽塔显然被这咆哮吓着了,茫然不知所措的僵在原地,然后我就目睹了更多代码被删除的惨剧。 我无奈的把玛格丽塔抱到一边,然而玛格丽塔仍然一张被吓得不知所措的脸,仿佛再说“不会写代码的鼠删代码不算错”。而此时桑格利亚则很给力的把我正在看的算法的文献给我啃了,然后给我一张“我正在认真的帮你体会这个算法的味道”的骄傲脸,宛如啃了一个算法就算是有知识的耗子了。
之后大约是玛格丽塔受不了桑格利亚老炫耀被自己认真啃完的算法,玛格丽塔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陆续啃掉了我的算法书和梦窗集。大约玛格丽塔不仅仅想做一只程序鼠,还想做一只文艺的程序鼠。
我始终无法忘记玛格丽塔死掉之前的那个晚上。我在苦逼兮兮的准备周五的journal club。phd所有的经验都可以概括成一句话:现在的血与汗与泪,都是当时脑子进水。感觉自己傻逼兮兮的在选文章的时候手一抖选了一篇有十几张figure的jbc paper来做journal club。当然文章长并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因为文章很多部分含混不清导致了我跟我老板根本没有共识。结果就是真的在present文章的时候我老板公开发难,最后解释来解释去的结果就是一部分教授支持我的解读,一部分支持我老板的解读,双方你来我往presentation直接做不下去,我站在ppt前喝着饮料看两方吵来吵去。
这一部分后验我在准备文章presentation时候的忐忑。为了更流畅的更好的presentation,我在家里对着我的桑格利亚和玛格丽塔讲ppt。桑格利亚一脸“你这些ppt就是骗骗她”地看着玛格丽塔,玛格丽塔则直接枕着桑格利亚的肥屁股睡着了。
我对玛格丽塔的公然藐视很是无语。然而在我睡了一觉醒来以后我发现玛格丽塔已经没有了呼吸。
我一直记得那天早上桑格利亚异常躁动,上蹿下跳不肯消停。我以为她饿了,因为我家耗子们饿的时候总会想法设法的吵醒我给她们弄饭吃。于是我为这两个小家伙准备了早饭,却发现桑格利亚依旧躁动不安。我伸手拍拍玛格丽塔的头,告诉她早饭准备好了,结果发现玛格丽塔已经凉了。
我师妹说,我“literally bored Margarita to death”。我大概是真的用一篇文章让玛格丽塔无聊死了。只是我从来没想过原来文章比老鼠药还好使。
我始终无法理解玛格丽塔为何而死。毕竟她才一岁半,虽然已经从我家小可爱晋级成我家老可爱了,可是我一直都觉得她还能再活一年半,活到我发文章。然而一切却来的如此忽然。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不敢相信。我当时对着玛格丽塔又掐又捏,希望她能忽然之间奇迹般地咬我一口,责备我把她弄疼了。
然而我家老可爱仍在她的小窝里面一动不动。在那一刻,忽然觉得我家老可爱就这么把我遗弃在人间了。phd本来就是折磨,而我家老可爱却都不打算陪我到底,等到云开月明时。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我家老可爱会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里忍受变态老板和变态细胞系的折磨却不肯再用她无法解释的滑稽的行为缓解我生活的痛苦。
我拖了整整一年才能开始写我家老可爱的悼文,却仍然无法做到码字的时候泪过无痕。
火树银花触目红,接天春鼓斗春风。想必今年元夜繁华不再,大约都是冠状病毒祸未终。然而让元夜更难挨的莫过于我家老可爱们的天人相隔、蓬山万重。经年不见,下次重逢会不会又是水花幽殿露泣红、闲愁万种。
新欢入手愁忙里,旧事惊心忆梦中。我嚷嚷着想要新的耗子却始终无法摆脱对于桑格利亚和玛格丽塔的心心念念,仿佛倘若我因为我的新耗子们让我开心,就是对她们的背叛与遗弃。然而人可缱绻,月可朦胧,桑格利亚和玛格丽塔已断肠青冢、花落水流红。
袂惹尘、墀无声、叶未蓁、清寒摸人。
蠹管不提,彩笺尺素向谁寄。